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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有待确认

    过了一个年假再见到孙絳文,像是阔别已久。我主动打电话约他一起吃饭,约会当天他因为车子在路上拋锚,让我先在餐厅等了一段时间。我喝了好几壶水、上了好几次厕所,上到开始引起柜台的服务生侧目我才放弃以喝水消磨时光,而孙絳文也正好出现。
    长发依旧随意拢在脑后,穿着宽松的针织毛衣,眉眼温驯,姿态不慍不火,他整个人像是隆冬中一抹乍露脸的阳光,暖和了四周。他见到我的时候掠开笑容,眼睛弯弯的,咧开嘴的方式也傻得可以,我原本满腹怨懟顿时烟消云散。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他拉开椅子,喘吁吁的,几撮发丝随他的入座滑落眉间。
    我想也没想便伸手替他撩发,「没关係,这顿就你请吧。」
    我专注盯着自己手指划过他饱满的太阳穴,略尖的耳上,以及耳垂,最后落在孙絳文含笑的目光,我这才轻咳收回手,板起脸孔要他别浪费时间快点点餐。这小小的肢体接触彷彿旋开了什么按钮,他唇边一直有笑,态度也从容许多。
    服务生送上饮料,孙絳文立刻将吸管抿进嘴里,颊边浮现出酒窝,我看他那副讨喜的样子心里温热无比,说话的声音也学他温和起来,两个人谈论起过年期间发生的事,话几乎是我在说,孙絳文几乎没有提到自己家里的事。
    我想起小深曾经提过孙絳文家庭的事,父母都在国外,这里只剩他一个。他有次生病的时候甚至没请假,问起他原因,他则是回答家里什么人也没有,店里反而让他安心。
    孙絳文持起刀叉笑着凝视我。「你们家里好热闹,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应该会捨不得睡吧?」
    「嗯,吵到没办法睡。十几个人玩起叠叠乐和uno,玩到最后居然吵起架来,没一个人想认输,就这样一摊接一摊玩到隔天早上。」我喝口水湿润塞满饭粒的口腔,「你还是一个人吗?」
    孙絳文眨眨眼,玩起盘子旁装饰用的花椰菜,「嗯,不过我跟小深、光光还有阿忠一起过了,店长不在,我正好顾店。」
    「你爸妈他们……没回来吗?」
    「没时间。离婚以后,更是没时间。」孙絳文最后决定叉起花椰菜,一口咬下,「从我小时候两个人同时在家里的时间远比不在来得要长,所以过节这件事,我还真没有体验过。」
    他话说得还是那样不痛不痒,也许他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但听在我耳里却愈发感到酸涩。
    「这样子,那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一个人吗……」
    孙絳文微微抬起嘴角,「没事,我还有你。」
    培青前几天说过的话缓缓在耳际攀升,过去的事应该要过去,来不及说出口的,会成为一抹沉睡在生命里的幽魂,准备在人不经意的时候夺走他快乐的能力。不光是我,孙絳文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为了要让我快乐,他迫不及待想全盘托出。不过我为了维持平静的现状,不愿意再听下去。
    这样子对他并不公平。
    孙絳文吃完以后要先去车行取车,我看了下时间,这时候简智雨店里应该没什么人,就提议等等一起去找简智雨。孙絳文一听说里头有两隻店猫,喜上眉梢,等车修好后他迫不及待发动车,递来安全帽要我戴上。
    我看他嘴角咧得几乎要与下垂的眼尾连在一起,想让他解脱的心意也更加坚定一些。
    车子飞驰在道路上的速度,让冷风进驻得更肆无忌惮了些。我整张脸被冻僵,还是不敢再和孙絳文贴近一些,他身上的味道在寒冬中尤为明显,暖呼呼的縈绕在周围。
    红绿灯的时候,孙絳文微侧过头,我可以看见他上扬的颧骨和翘起的嘴角,然后他拉过我的手,跟我说,「再靠近一点,我有点冷。」
    「……干嘛不穿多一点。」我一边嘀咕,一边还是认分搂紧他的腰,顺道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从后照镜看见他咧开的白牙,突然知道让他露出这副幸福的德性的原因是我,我就感到满足。
    他的歌声穿插在一片喧嚣之中,如此微弱,令我想起深海之中,鲸鱼那缓缓扩散开来的歌声。
    「欸,孙絳文。你知道鲸鱼不作梦吗?」
    他止住歌声。
    「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声音轻快如琴声飞扬,「啊,我还记得,那是我告诉你的……」孙絳文说到这里,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我明白他仍在顾忌,于是拍了拍他肩膀,「你说吧,没关係。」
    孙絳文透过后照镜与我对视,表情充满关切,「你记起来了?」
    「很遗憾的,没有。」我瞇起眼,感受孙絳文的体温源源不绝传来,「我想听你说。这次你说多长、说多久都没关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