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主说他被带走了东西
作品:《雪鹿啊雪鹿》 叶燃走时什么都没带,萧鸣雪也没动他东西,只叫货运将家里所有花草搬去易书的店里,收出自己的一些物品去国外。
他一天不歇就投入项目开发,成效相当喜人,工作强度也同等得高。一起创业过来的钱恒都累得够呛,去找他说工作狂也要有点节制和生活,知不知道整个团队都在哀声怨气要加班。
被加班文化荼毒已深的萧鸣雪都没意识到,说了声抱歉,发邮件给团队成员说按时上下班就可以,自己接着干。
钱恒总觉得萧鸣雪这次回来,变得比出去之前更沉默了,见他每天雷打不动一个人在公司待到很晚怪孤独,给他招了个有能力又喜欢加班的新成员。
于是萧鸣雪某天去上班,就在办公室看到萧鸣萱,钱恒还热情洋溢地介绍说:“萧,这是Lydia,我给你招的团队新成员,方向和你一致,能力比美貌更出众,很喜欢加班,和我们还是校友,会聊得来的。”
萧鸣雪:“……”
萧鸣雪最后还是没拒绝。他们同处一行共领域,萧鸣萱又那么优秀,免不了要打交道,既然这样不如当同事脱个敏,以后就不会再烦。
萧鸣雪预想的糟糕情况并没发生,萧鸣萱相较以前改变很多,他们工作相当合拍,相处也很融洽,项目推进得更快了。
年中攻克一个重要技术点,开趴庆祝的时候,萧鸣萱走到一个人站着的萧鸣雪身边说:“你和我想得挺不一样的。”
萧鸣雪道:“你也和我想得不一样。”
萧鸣萱对他真心实意地笑了笑,说:“我开始看心理医生了。”
“你不是一直在看?”
“是,但是现在看进去了。”萧鸣萱说:“上次我找你,你没回去,爸妈又一直说关于你的话而不关心我,我和他们大吵一架,搬出来自己住,经历了他们不在身边的第一次精神崩溃。”
“救治完醒来,我意识到他们可以不在,治疗多轮后也渐渐发现,很多事和我认知得有偏差——比如说爸妈没有更喜欢我们之间的谁而是只在乎自己,他们的关注和爱不是必需品,我其实一直活在需要和你争宠的幻象里。”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幻象?”萧鸣雪好奇道:“他们给你的关注和投入的情感还不够多吗?”
“多吗?我没觉得。”萧鸣萱说:“有记忆起我一直在听他们说你好,仿佛我身体健康一点,留在家里的人就会是你不是我。他们看不见我,我要很努力讨好他们,才会获得一些很容易就被你夺走的关注。我意识里你就是一个会抢走我想要东西的敌人。”
萧鸣雪没说话,萧鸣萱又说:“这些年我经常想起你,觉得恨你又对不起你,总想和你较劲。但是接受有些事就是我的错后,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亏欠你,也很想了解你、弥补你,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寻求你的原谅。”
萧鸣雪看着她道:“还想较劲吗?”
萧鸣萱笑出了声:“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会冷幽默。”
“不想了,我已经输了——不是在专业上,是对自己和人生的掌控上。我现在想和你合作。”她说:“我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也给我们都造成太多困扰。这个项目做完,我要抓紧时间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了。”
萧鸣雪朝她抬杯:“恭喜重获新生。”
萧鸣萱眼里泛起泪光,抬杯要说谢谢和对不起,钱恒蹿过来开朗打趣道:“你们俩独自在这儿干嘛呢?有情况?”
萧鸣雪:“她是我妹妹。”
钱恒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现在华语圈都流行这种说法吗?”
萧鸣雪无语,萧鸣萱笑道:“我真是他妹妹,有血缘关系的,还是双胞胎,你看不出来我们长得很像吗?”
钱恒一阵惊呼:“是都很养眼,但完全看不出来啊!”
萧鸣雪不带休息地工作到年末,临近圣诞节到处装饰起来,他开始更频繁地想起叶燃。
热闹鲜艳的一切都会让他想起叶燃来。他觉得像叶燃,叶燃也会喜欢。
叶燃回岭安给他报完平安后,他们就再没联系。但他隔段时间就会从易书那里听到叶燃的近况——在景区养鹿,在帮卓索经营酒馆,考了驾照,会去村里幼儿园当爱心助教。
他不避讳谈,但从来不会主动问。
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原以为和叶燃分开就是旅行结束倒个时差的调整,结果生活却一直回不到遇见叶燃前那种古井无波但也有声有色的自得状态,每天已经被塞得足够满,也还是会觉得缺点什么。
他怀疑叶燃其实会点什么巫术,离开时将自己的一部分施法收进行李带走了。不然生活加上又减去的都是一个叶燃,为什么不是恢复原样。
萧鸣雪坐在办公室,看着窗子上的圣诞装饰这样想着,犹豫稍许从桌上拿过手机,分开后第一次调出叶燃的通讯对话框,又点进他朋友圈。
封面换了,范围设置成三个月可见,如果没屏蔽他的话一条动态都没有。叶燃以前很爱发朋友圈的,发了还要叫他点赞。
也不知道他生活有没有新变化,易书已经两个月没和他说了。
屏幕到时休眠,映出萧鸣雪像是藏在暗处的脸。他觉得自己太闲,拿起衣服和运动包,去了健身房。
萧鸣雪再听到叶燃的消息,已经是一月中旬。易书的抄袭案历时近一年半后成功撤销原判,赔偿诉讼也进入最终庭审,去开庭前先来找他喝顿酒。
他听易书说完案子推进的种种,以及律师胜诉几率很高的判断,问他:“之后要干回本行吗?”
易书说:“干。”
他有些意外地看过去:“不砸笔了?”
“砸,”易书说:“但会不砸的。笔要好好握在手里。”
萧鸣雪抬杯碰易书的酒杯,喝了口酒。易书随他喝完,放着杯子说:“这事还得谢谢小叶。要不是看着他一点点捡起木雕,我也没有勇气去克服。”
“……他捡起木雕了?”
“刚捡起来,我没跟你说吗?这久弄着案子的事忙昏头了。”易书倒着酒道:“去年10月底,他养大的鹿死了。他想将鹿雕刻出来,就又拿起刻刀。弄废一堆木料,摔坏不少工具,许多次觉得做不到,最后还是复原出来了,栩栩如生。”
火光死了?萧鸣雪手指握紧杯子,又听易书说:“他还开了直播,说想到有人看着就会尽量刻下去,能捡起得快点。”
易书翻出手机打开视频软件找给萧鸣雪看,“现在账号粉丝有6万了。”
叶燃的账号就叫火光,头像和背景都是他原来的手机壁纸,简介写着“不接批量订单,周一三五早上9点播,周二四下午2点30播”。
萧鸣雪和易书喝完酒回公寓,洗漱躺着就下载视频软件搜来看。
叶燃播得很干,不怎么说话,只露出案板和手,偶尔会应观众要求拍拍雪和烟花,可以说是自己做事顺手播一下。
一开始的视频里,叶燃双手划得都是伤口还会抖,拿着刻刀半天不动,还要道歉说对不起,他都看不下去。
他退出视频软件,锁屏手机闭上眼,过了会儿掀被子起来,从电脑里找出前年准备得差不多,打算去年做出来给叶燃作生日礼物的养鹿小游戏策划改了改,第二天联系当时有意向的游戏工作室,谈好尽快做。
易书的庭审进行得很顺利,宣判那天萧鸣雪也去了,结束后看着易书走出法院把自己关在车里痛哭几分钟,再出来就一身轻松。
晚上他们又去喝酒,易书痛骂人渣两小时,最后说他要申请读研,过几个月再见。
萧鸣雪说有事尽管开口,让易书先帮忙给叶燃寄箱木雕工具,别提是自己。他看叶燃在用的质量不是太好。
易书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俩人的事,恨铁不成钢地骂萧鸣雪怂。
易书骂归骂但事照做,一星期后萧鸣雪就在叶燃直播间里看到他换了工具,看起来很喜欢。
萧鸣雪很少和自己过不去,调不回原有状态就学着接受,看过一次叶燃直播觉得缺失感有被填补,就买了个账号,有空没空到点都会打开放在一旁当背景音,下播前去打几个赏。
碰到闲聊局他又不忙,也会顶着账号上一个主人的像素卡通人头像和他随便输的昵称,学着其他粉丝的语气留言问最近怎样,去做什么了。
叶燃读留言很认真,看到会回挺好,说说他在做什么,然后反问他怎么样。萧鸣雪就回他也挺好,再打几个赏。
萧鸣雪看了两周混成铁粉和榜一,叶燃突然断播了。
五天还不播的时候,他去点了催更提醒,半天后叶燃发公告说家里有事下周一再播,还私信他说很抱歉断播,这几天家人突然过世忙着办丧,打赏平台客服说不能退,麻烦给个账户他把钱还回去,以后也不要赏那么大额。
萧鸣雪不好问是谁去世,只说节哀,不用退钱,也不着急播,先把自己照顾好。隔天叶燃问他要地址,说不要还钱那给他寄几个木雕吧。他找到个国内快递代收存放点,将地址和收件人复制发过去。
几天后东西寄到,叶燃也恢复正常直播,萧鸣雪还是播就打开放着,礼物也没停刷,到月底就又收到存放点发来叶燃寄东西给他的提醒。
叶燃的账号粉丝数和活跃粉都不算多,但木雕订单量不少,复播后连周末也会播段时间。他怕叶燃太累,私信说不用再寄,以后不会再打大额赏。
叶燃问他不喜欢吗。
萧鸣雪看到这句话,一年没见也清晰想起叶燃大眼萌地望着他时的样子,解释道订单累加太多,建议停单清完后每个月限额。
叶燃说他也这么想,但单是停了,东西到月底还是接着寄。
萧鸣雪全堆在存放点,从没想寄到自己这里,缴完存储费就关掉到件提醒,只是继续有条件就打开直播放着,不时夸下木雕做得不错,隔一两周问问叶燃过得怎么样。
他觉得维持在生活里稍微有点叶燃的状态就很好,能填补些许空缺感,也能避免填料哪天断掉,空缺感会变得难以忍受。
和叶燃分开就会被带走一点东西这件事,他已经领教过两次。
十月下旬,萧鸣雪在叶燃直播里看着岭安冬季的第一场雪,把上线一周好评如潮的养鹿小游戏内部版链接和兑换码发给易书。
他还没说帮忙转给叶燃,易书就敲出个句号又发鄙视的表情包。他清除对话框里的字,回道“谢谢”。
直播里的雪越下越大,烟花身上都堆了些,萧鸣雪留言说外面太冷进屋吧,叶燃出声应好,听着像是在哭地说,他刚刚收到一份仿若天赐的礼物要去拆,今天先下播了。
萧鸣雪自己都没意识到地笑了下,心想喜欢就好,等叶燃下播就盖起平板放到一边专心工作。项目进入末期,他更忙起来,这周快结束也才看上这一场直播。
他和团队加班加点,赶在圣诞节前完成项目部署及最后测试,跨完年收假后就正式启动上线,让行业在新年伊始也跟着新了一把。
团队成员第一次集体加班后不抱怨反而非常兴奋,萧鸣雪也超越两年前的自己和略烂尾的研究所项目,重新感受到创业时那种开拓、征服和收获的成就感,当然也还伴随着少不了的空缺。
风头上他把采访的活都推给萧鸣萱和钱恒,自己和团队其他人倒班没日没夜地运维,度过初期阶段项目逐渐平稳运行后,在一月底回了趟国。
媒体采访能推,恩师的分享邀请不好拒,他也两年多没去看郭兰了。
萧鸣雪先飞回槐海,在槐大附近的酒店睡了一觉,上午起来做完讲座和恩师吃完饭,接着飞清河拜访黄远一家,第二天去给郭兰上完香,又飞回槐海回了趟家,去找他外派任教那门课的课本,好对比内容给恩师编着的新版教材提建议。
他站在家门口输密码锁的时候,总觉得打开门叶燃就会叫着他哥扑过来,输最后一个数字时还顿了顿。
但落手推开门,入眼的只有白布盖着的家具和上面的一层灰,家里好静好静。
萧鸣雪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窗户通风,轻轻扯下书架和书桌椅上的遮灰布,拿抹布擦干净桌椅,找出教材坐下打开电脑,准备一两个小时将事情解决,出去吃个饭,赶晚上十点的飞机走。
他看完目录了解框架,习惯性先挑重点章节看,照着页码一翻,从书页里掉出一张折着的纸。
他放下书拿起来,以为又是当时哪个学生下课放进去的电话号码,打开却是叶燃的字迹,心率难以捕捉地错跳一拍。
纸上工工整整写着他的名字,还有一些关联词还有标点符号,萧鸣雪、因为、但是、()、,被圈起来。
他意想合起放下,眼睛却紧看着,手也把下半张纸展开,上面写道:
萧鸣雪很帅,但是笑起来最帅,因为他都笑了,那一定是特别,特别难得的开心事,开心的人是最帅的。(不过我还没见他开心的笑过,所以他都是一般帅。)
萧鸣雪的名字笔画好多,但是他写起来唰唰两下就好,因为他写的是潦草字,不过以前他也写的跟我一样笨,很可爱。(我是说他。)
萧鸣雪有段时间超级辛苦,但是以后会变成世界上最幸福顺利的人,因为一切都过去了,而且他值得,老天不会辜负他,他想要什么都会得到。(得不到的话,提议他可以试试想要我,这个保证只要他想要就一定会得到。)
萧鸣雪说自己脾气坏,但是他是我见过最有耐心,最包容温柔,最会跟我好好说话和听我说话的人,因为他经历过最不好的,然后自己变成了最好的。(想给他个抱抱。)(再加个亲亲吧,如果他给亲的话。)
萧鸣雪现在还不是我男朋友,但是我觉得快是了,因为他昨天睁着眼睛吻了我,眼神特别温柔,好像还有点难过。我不懂那么快活的时候他为什么难过。他的眼睛好漂亮,会替他说话,替他笑,替他难过。(昨天我就当替他说喜欢我了。)
萧鸣雪逐字读完,没发现有错,叶燃把辜负的辜横划写对,甚至幸和辛也分清了。他一句“有进步”脱口而出,转头却只见空荡荡的书桌。
连灰尘都飘得很慢的落日余晖里,他愣了好半响,回头重新去看手里折痕严重的纸。
全部都对的字这一刻才在他眼里连成有含义的句子,又自动在脑海中生成叶燃写字的模样和说话的声音。
然后他看完就发现眼泪掉了下来。
萧鸣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也感受不到有什么可以言明的情绪,就是心脏那块地方像是疼又像是痒,有东西积蓄冲撞着涌出来流遍全身,让他指尖发颤拿不住那薄薄皱皱一张纸,也让他抬不起头泪如雨下。
他对着那张纸坐到天黑,打开台灯拿出叶燃没带走的复写本,从头看完一遍关于爱的练习题那部分,又拿出一沓A4纸,倒回开头对着,一题一题写了整夜。
天将亮时他看着铺满桌子的答案,按着酸胀的心口在眼泪里想,原来从这儿和眼眶不断涌出来的,是一种叫爱叶燃和想被叶燃爱的东西。
他一直调整不过来是对的,因为有一部分的他早就和叶燃长到了一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也早已倒进爱叶燃的时差里,没法全身而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