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梦中人(下)
作品:《莫负好时光》 玉芝眼底含笑,嘴角噙着叁分顽皮,斜睨着蕙宁,忽地咬牙低声,故意挑衅她戏谑着:“我看上你家国公府小叁爷了,你愿意给吗?”
蕙宁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脊背,瞪大眼睛:“那不行,他是我的!”她一脸义正词严,仿佛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翅膀一张,巴不得立刻将温钧野护在身后。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没忍住笑了出来,眼尾弯弯,眉眼之间像是春水荡漾。
玉芝“扑哧”一声笑了,前仰后合,促狭调侃:“哟,看你护得这么紧,怎的?从前那个探花郎你不在乎了?”
蕙宁却只是抿唇一笑,眉目从容,不再有往昔的彷徨无定,眼底是浸着蜜的甜意,却也是坚毅的甜:“过去得就是过去了,旧梦不堪寻,还是要珍惜眼前人。再说,温钧野也挺好啊,我不觉得他比谢逢舟差到哪儿去。”
玉芝见她说得认真,便也不再打趣,只凑近了些,神情带了几分神秘:“我只告诉你,不许说出去——前些日子我偷空上山骑马,穿了一身男装。途中遇见了一个男子,他和我说话极投缘,还教我骑马……不过,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子。”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绞着帕子,语气里却藏不住几分羞意。
“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就是觉得……”玉芝别过脸,声音越说越轻,“他挺好的,说话爽利,不拘礼数,不像城里那些文弱书生,嘴里谈风月,脸上还敷粉,一副娘唧唧的模样。我才不稀罕。”
蕙宁故意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那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知道吗?”
玉芝摇摇头,眼神闪烁:“我没问。”
“怎么不问?”
玉芝垂下眼眸,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家……你也知道的,后宅腌臜事一堆,我娘亲眼高于顶,看谁都像是配不上我,只希望攀高枝,恨不得把我嫁给那个小明王神经病。那个人看起来也不算是什么贵族出身,我娘肯定不会同意的。”她声音有些发闷,像是积雪压枝,沉沉的,几乎快要压断枝头。
蕙宁听了,心头一软,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谁说的?你这么好,性子活泼,待人真诚,又不矫饰。怎么会让人烦呢?我要是男孩子,我一定娶你。”
玉芝笑了起来,脸上的幽怨少了些。
“我说的是实话。”蕙宁抿嘴一笑,眸中清亮如水,“你是个好姑娘,谁娶了你,才是真有福气。若是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你一定和我说。”
两人在唐府说笑了许久,又与唐家几位女眷聚了聚,窗外日色渐暗,落日从云缝中漏下来,把庭院照得金灿灿的。待到傍晚,温钧野带着人来接她们回府。门前车马齐备,檐角挂的红灯笼早已点上了灯,火焰在灯纱里跳跃,映得人脸一片暖色。
只是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里,训容却忽然安静了下来,她的影子投在锦缎车帷上,单薄得像纸剪的人儿,随车身晃动碎成片片雪刃,整个人儿像是被什么给吓住了,一路绞着手帕,低头不言不语,眉心紧蹙,眼神发直。
蕙宁好心关切,语气柔和:“训容妹妹今日在唐家可还玩得开心?我与唐家几位小姐聊得久了些,那小丫头没照顾好你罢?你若是有半点不痛快,尽管告诉我,我与钧野自然为你做主。”
训容怔了一下,唇动了动,终究只是摇摇头。
下车的时候,西角门石阶结了层薄冰,训容还踉跄半步,差点摔着。她的脸色苍白,眼中却空空的,像是心神还飘在远处,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回府之后,那夜又起了风雪。训容卧在床上发起高热,整个人如同陷入梦魇般昏沉不醒。丫鬟惊慌失措地去请人,蕙宁披了外袍亲自守在榻前,汤药一碗碗地端,话也一声声地劝。她甚至亲自向表舅表舅母赔了不是,满是内疚和自责,不停说是自己疏忽怠慢,照料不周。
大夫来了,把脉片刻后,拧眉道:“姑娘这病,多半是急火攻心,外邪乘虚而入,才致得高热不退。只是不知道到底碰见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表舅母眼中浮起薄怒,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声音压得低低嘟囔着:“说起来,还是那回罚跪……我们家容儿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在家里也是向来娇养,说不准那时就落下了病根。如今再受了点刺激,才……”话虽含蓄,却也不难听出责备之意。
表舅也点头,面色不善,话中隐有指责:“叁少奶奶心善,但毕竟年纪轻,管人也未必周到。”
几日后,府中流言便比雪片来的更密。说是叁少奶奶在院里暗中苛待了表姑娘,使她忧郁成疾,甚至有人传得更离谱,说训容身上已有伤痕,会不会是叁少奶奶偷偷打了她?
话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厨下丫头的嘴里,竟添油加醋得像是内宅里头女人之间斗来斗去的戏文。
蕙宁听了这些,眉头紧蹙,终有一夜坐在暖阁里,双手捧着茶盏,眼圈微红地对赵夫人道:“若是钧野真心怜惜训容……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若能成全他俩,也未尝不可。训容愿意的话……便留下来,做妾也罢。”
而那厢,训容已稍稍退了热,却仍卧床未起。那日傍晚,她倚着枕头听见屋外娘亲说笑的声音,眉眼舒展,正与表舅谈笑:“这孩子命真好,叁少奶奶不足为惧,这一病,倒把叁少奶奶吓得乱了阵脚,日后容儿真做了侧室,也就有了着落。”
“谁家姑娘不想进国公府这等门户,哪怕是做妾,也胜过千金小姐嫁寒门。”
训容眼神一滞,翻过身去,脸埋入枕褥里,被角咬得湿透了。她哭得无声,只觉那眼泪似乎是从心里渗出来的,咸得发苦。
夜深了,风雪仍未停,窗纸微颤。训容披着件薄棉夹衣,悄悄出了门,悄无声息地绕过回廊,踩着雪落进叁少奶奶的主屋。她心跳如鼓,指尖冰冷,仿佛连骨头里都透出寒意来。
此时,屋内灯火尚明。蕙宁正在几案前研墨,手中执着狼毫,腕动如风。她身姿静雅,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温钧野站在一旁,歪着头看她写字,嘴里却是说个不停。
“我写的名字,你到底打几分?”
“我若字写得好看些,是不是你就更喜欢我一点?”
他呵出一口白气,缠着她鬓边碎发,金丝炭爆出朵橘红的火花。蕙宁没理他,只抿唇一笑,将那张字递过来,道:“你写这一行罢,我笔画都描好了,你只照着勾。”
屋内一时安静,只听得窗外风吹松影、雪打瓦檐。灯光照在两人脸上,烛焰微晃,仿佛也被这份温柔照得动了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灌了进来,带着一身雪气。两人回头,只见训容站在门边,神色恍惚,脸上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着,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幽魂。
训容膝一软,跪在二人面前,伏地大哭,泣不成声:“叁少爷,叁少奶奶,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帮我……我不想……”
蕙宁一惊,赶紧起身,皱着眉头吩咐:“檀云,绛珠,快来扶她起来。”
丫鬟们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将她搀扶住。蕙宁亲自上前,把门掩了,取了屋角挂着的织锦披风披在训容肩上,手还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尽力放柔:“你慢些说,到底怎么了?别哭,先喝口水……”
温钧野一向最怕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此时见训容哭得这般难受,眼圈发红,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在暖阁门外守着。
屋里只剩女眷,气氛沉静下来几分。训容却依旧跪在地面,哭声中透着惶然与惊恐,眼泪涌出来,一颗颗打湿了锦面地毯:“叁少奶奶,我不想做妾……求您了,别让我做叁少爷的妾,我求您了……”她一边哭一边磕头,额头重重磕在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蕙宁望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在这温和里透出几分淡淡的锋芒,宛若针尖藏在绒毯里:“为什么不愿意?大哥大嫂那边或许是没办法了,但是叁少爷也是不错的选择啊。莫不是你嫌弃叁少爷没有官职在身,瞧不上?”
“我不愿意!我不要!”训容几乎是吼出来,摇着头,声声凄厉,抖若筛糠。
蕙宁定定看着她,语气缓下来,不见宽慰:“你是真不愿,还是……假意作态?”
训容怔住,眼泪尚挂在睫毛上,止不住地滴落。
她似是被问到了心坎里那层不敢碰触的地方,唇角一抽,起初也只是喃喃低语,但到后来豁出去一般,仰着脸坚定地回:“我……是真的。我真的不愿意。”声音虽轻,却字字分明,一句一句,仿佛从胸口刮下来,带着血气与泪痕。
蕙宁这才慢慢扶她起身,让她坐在软榻上,递过帕子。
训容的眼早已哭得肿如桃花初绽,红艳艳的,唇色都褪得干净。
檀云端了甜汤来,蕙宁接过,吹凉了才递到她唇边:“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训容双手捧着那碗甜汤,碗沿的温度沁入掌心,才稍稍止住了身上的战栗。她捧着,似是捧着最后一线喘息的暖意。
蕙宁见她情绪稍稳,才平静地问道:“你既不愿做妾,那为何会和大哥……发生那样的事情?你应当清楚,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你一辈子的名声,就都毁了。”
训容闻言,手一抖,差点将甜汤洒出。她咬着唇,眼神怔怔的,像是挣扎在羞耻与痛苦之间,最终还是带着哽咽低声开口:“我……我娘说的。她说,若是……能成了,就能让大少爷收我入房。到时候我在府中也有了名分,就算只是妾,将来也能……也能靠着孩子,站稳脚跟。她还说,大少奶奶身体不好,若是哪日……说不准,我还能扶正……”
(因为存稿丢失,所以明天请假一天,多写点,周二继续更新~~~话说,盼着盼着,又要到端午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