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奴撤军迅速,周泰当即把这个消息散给城中的战友们。
    “哦——”
    “哦——”
    “哦——”
    众人抛举着陆萧,陆萧终于绽颜。
    这几个月众人所经历的,终于尘埃落定,随风而散。
    大喜之后就是大悲,松懈下来的众人控制不住情绪,抱头痛苦。
    陆玉也抱住了陆萧,陆萧落泪。步夜抱住陆玉,步夜落泪。
    “太好了殿下,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好久没正经吃饭了……”
    众人休整一晚,翌日便踏上归程。
    本来集合的时间没定那么早,但大家似乎一夜未眠,早早来了空地集合。
    陆萧环视一遍,“人都齐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齐了!”
    “走!”
    要离开此地返回大魏,必须要经过车师王城,一路上,众人刀割手撕自己的服饰,尽量让衣服看起来不像大魏军服,以免被车师军队注意到。
    大家互相搀扶着,彻夜赶路,终于抵达车师王城。
    进城前,陆萧就嘱咐了众人,分散些进城,人数太多会引起城门尉的注意。大家三三俩俩分波进城,约定在王城内最大的驿站集合。
    白日的车师王城比之长安市肆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周泰泪流满面,“终于见到活人了……”
    他和几个小部下冲到小吃摊前指了指摊上的乳酪和肉饼,“这个怎么卖?”
    摊主报了个数,周泰摸了摸身上,局促地看向队友,队友们也摸摸口袋大眼瞪小眼。摊主不耐烦,“去去去,叫花子来要饭了。一身味儿,离远点……”
    周泰不乐意,“嘿,你骂谁呢……”欲挥拳被众人拦住。
    陆萧瞪一眼周泰,拉住他低声道,“干什么,咱这样的不是叫花子还能是什么。”
    周泰低头看了看露脚趾的靴子,拢了拢右臂只剩半截的袖子,又看了看大家灰头土脸破破烂烂的样子,不再说话了。
    陆玉挤过来付了钱,“我还剩一些钱,我来付吧。”
    “多谢校……多谢小弟弟……”
    众人往城内最大的驿站走,陆玉把步夜叫到身边,合计两人身上总共的银两。
    “我的都在这里了。”步夜把剩的所有钱推到陆玉手里,陆玉算了算,只叹息。
    “这点钱,也只够我们睡大街的。”
    “回程的路上没有盘缠、脚力、干粮、水,也难弄。”她深深叹气。
    “没关系殿下,不行我们就卖艺嘛,我会变点戏法糊弄糊弄人,其他人打打拳脚,说不定多少也能赚点,加上手里的这些我们还能坚持几天。”
    “只能如此了。”
    街上买的那点东西仍是杯水车薪,众人饿了许久,吃了也不充饥,抵达王城驿站时,陆玉看了看陆萧。陆萧了意,大家也知道现在当下钱袋子困窘,不多言,零零散散在门口站着坐着,等着和队友汇合。
    “去去去,叫花子别在这里挡门……”驿站堂倌驱赶门口的众人,“我们这的贵客已经包场了,别扰了贵客,污了他们的眼……”
    陆萧冷冷盯着那堂倌,陆玉扯了扯他的袖子,忍气吞声,“先忍忍吧,别起冲突引起注意。吃住我们再想办法。”
    众人往边上移动,那堂倌得意道,“这才像话嘛……”
    “什么像话?”有懒洋洋男声从堂倌背后传过来,“你在这喊什么?吵的不行。”
    堂倌换上一副嘴脸,“哎哟贵客你怎么出来了,诶,夫人没下来……”
    桓回舟淡淡瞧了他一眼,堂倌马上道,“哎哟您瞧我这多嘴拙舌的,该打该打,我不该问,不该问……”
    桓回舟随意往门外瞥了一眼,一霎愣住,“你……你不是……”
    陆玉讶然不已,“桓小公子?”
    之前沉施宁算计陆玉反害了冷绾,那夜和冷绾在一起的便是大鸿胪桓烨的孙子桓回舟。
    “终于找到你了!”桓回舟欣喜道,转头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快去把夫人找回来,告诉她,她想找的人已经在驿站里了!”
    片刻后。
    驿站内。
    食案上满是美酒佳肴,众人狼吞虎咽,进食宛如打仗。一时驿站内好不热闹。后房庖厨不断续菜续肉,来来回回进出上菜的人。
    陆玉也饿了许久,终于能放开畅饮畅食。冷绾把吃的都堆到她面前,方便她拿。
    “我们来这也没有多久,我一直在寻你,但王城内没有任何踪迹消息。”
    陆玉道,“我和长兄之前被困在疏勒城中,如今刚刚脱身。还好有你们在,不然我们真得睡大街了。”
    “殿下,这个好吃,你吃这个……”步夜给陆玉夹菜,陆玉也给他夹:“好,你也吃,多吃些……”
    她把一个大肘子夹给陆萧,“长兄,吃这个……”
    “嗯嗯……”陆萧只一个劲的点头,嘴没停过。
    桓回舟甚是得意,摇了摇刀扇,“看你们这样,跟饿鬼投胎似的,没我你们哪能吃上顿好的。”
    “是是是……”将士们眼含热泪,“多谢公子……”
    周泰一边掉眼泪一边往嘴里塞肉,“桓公子,你真的大好人,我们就差没吃屎了……”他说着说着哽咽了。
    “哼哼。”桓回舟道,“不用谢,想吃什么跟后厨说。”
    “桓公子大气!”
    “所以你们俩个,怎么成为,夫妻的?”陆玉终于有八分饱,暂缓了饮食,放下筷箸,擦了擦嘴。
    冷绾只是看向桓回舟,认真道,“多谢你。”
    桓回舟摆手,有点不耐烦,“行了行了。”
    他叹气,“还不是上次我俩……那事,我爷爷知道了给我一顿骂,非要让我,对她负责。”
    “王府刚出事那会我们也不敢吱声,后来陛下又宽限了日期,我们觉得或许有戏。主要我俩那事传的太多了,全长安都知道我和人家私会定终身了。”
    “要再不出手就太绝情了,这不得人人都得戳桓家脊梁骨吗,我爷爷一世英名总不能败在我手上。”
    “我就让他帮我在朝上试探着说道说道,毕竟我们私定终身在前又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加上她又不姓陆,也就是个女官,没想到真成了。”桓回舟道,“反正我只能保住她,你家的其他人你自己想办法吧。”
    “多谢你桓公子。”
    “真的多谢。将来有需要帮忙之处,陆时明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桓回舟摆摆手,“小事小事。”
    众人正吃着,驿站内进来几个医师。陆玉诧异,问桓回舟,“这是?”
    桓回舟阔绰一笑,  “担心他们撑晕了,叫几个医师过来看着点。”
    陆玉:“……”
    周泰闻言,把脸从食案上抬起来,涕泪横流,“桓公子,你真的是我见过的全天下最贴心最善良的人了……”
    其他人也哀嚎着称赞,一边打嗝一边塞饭。
    桓回舟很是受用,“小事小事。”
    冷绾开口,“我离府前,二公子让我给你带话,家里一切都好,让你不必太忧虑,你和大公子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说及此,陆萧吃饭速度也慢下来,心头沉重。
    “没事。”她握了握陆萧的手,“时间来得及,这两日整装我们可即刻上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哎,我可不急着走,不过我可以借你们车马和人。我还想在此地看看有没有发展前景,若是经商潜力大的话,和大魏开放互市彼此获利,美事一桩。”
    “桓公子果然是经商天才,陆时明佩服。那便祝桓公子日进斗金,财源滚滚,永世富贵!”
    桓回舟尾巴翘天上去,谦逊道,“小事小事。”
    食宴结束后,众人纷纷回房沐浴休息,陆玉陆萧等人在楼下合计后续事宜。
    “我打算尽快送走一批人,队伍人数太多一起离开容易引起注意,桓公子,今夜可以帮忙送我的将士们出城吗?”陆萧询问。
    “没问题。”桓回舟回复,“打扮成我的手下人。”
    陆萧作为众将之首,出于道义与责任都必须最后一个离开,保证自己的手下人安全。
    “我们少量多次分批离开最为保险。今日就开始动身准备回程的事,我已经和将士们打好招呼,后面劳烦桓公子了。”
    步夜不好意思开口,望了望陆玉,陆玉道,“桓公子,能否帮我们采购一些上好的药材和毒药,药性越毒越猛越好,回到长安后,我会十倍奉还采购药材的价钱,并且今日所用的一切,陆王府也会尽数还清。”
    “你要还便还吧,虽然我不差这点钱。不过你要这么多药干什么?还要毒药。”
    “这个总归防身有用处,劳烦桓公子了。”
    众人商量完毕,各回各房。
    深夜,陆玉沐浴完一身轻快。可心中那份沉重始终没有褪去。
    她的女身已然在朝堂大众下揭露,回返长安后陆府在陆萧通敌一事上归于安全后,定会有人再次揭她女身一事。陆府仍不能免除包庇的风波,也不过是一波平,一波又起。
    唯有查清当年江阴侯府的冤案,给她原本的身份拨正明朗。
    可现在她不能轻举妄动。车师王城内还犹有大魏残余部队,稍有不慎,会连累所有人。
    陆玉沉默着坐到窗边。
    异乡的月似乎都与长安不同,肆意明亮着,有塞外游牧民族的随意与张狂。
    “咚咚咚。”有人敲门。
    陆玉问:“谁?”
    “时明,是我。现在方便吗?”
    是长兄陆萧。
    陆玉打开门让陆萧进来,“长兄。”
    陆萧道,“白日里我见你心情低落,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挂在心里?”
    陆玉低头,良久,点点头。
    “当年……江阴侯的案子。”她如实道,“上次我给你写信,就是想打探现任老胡王兜楼储的事,当年档案记录的是,江阴侯与兜楼储勾结叛国。”
    陆萧沉默,将自己所知道出,“兜楼储我略有耳闻,当年他还未继任时,并非第一顺任者,仅为右贤王。后来夺位时挤掉了原本的左贤王,成为今日车师的王。”
    据说他妻妾无数,但是只钟情一女子,那女子命薄早亡,留下一个儿子,兜楼储甚是喜爱,将其封为左贤王。”
    “本身那个儿子并不是第一个儿子,但兜楼储执意将其封为大王子,其余的子嗣排名往下顺延。”
    “前几年,我尚未任戊己校尉时,那个年轻的大王子在与大魏的战斗中死去,大魏当时的将军用了些手段,让其死相凄惨,以至于胡奴掠袭队伍甚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什么手段?”陆玉问。
    陆萧吸一口气,“剥其皮。”
    陆玉眼睫颤动,“你尚未接任前,驻守武威的将军?”
    “是。”
    心中瞬间想到的名字,在胸口中将要奔涌而出。
    陆萧继续道,“他被胡奴称为煞神,也是当今的淮安王,江展,江伯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