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作茧

作品:《欲海折竹

    在谭有嚣离开的时间里,谭涛对着在场的叁个人表现出了一种深刻的担忧,这孩子脾气是太古怪了一点,连我也摸不清楚他是否高兴,你会介意吗?谭守诚虽然反感谭有嚣,但他也不会向着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兴许他就是要拿他说过的话再到谭有嚣面前拱火呢,到时候谭涛自己好坐山观虎斗。
    谭守诚放下筷子,拿起纸巾对折擦了擦嘴,思忖着说道:“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是年纪不大,等再过几年,阅历多了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以前比他还不近人情。”
    谭涛不满意这个回答,觉得太过中庸,同时也发现了二儿子的变化,他明明不在身边这么久,却意料之外地没往纨绔子弟的那条路子走,整个人磨钝了往日的锐利,变得沉稳许多,因此他不得不认可时间的确有改变人的能力,像操持着一把无形的刻刀,十年前的人怎么样,十年后的人怎么样,全凭时间说的作数,命是它击打刻刀尾部的锤子,过去十载,数十载,生就在这咔哧咔哧的磋磨声中被碾碎成了灰。
    “我这辈子啊,最对不起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小娅,一个就是有嚣他妈妈,我当时年轻糊涂啊,做了错事,害得那么小个孩子在异国他乡待了十几年……要是他从小受得是我们中国的教育,现在肯定不会这样,国内和国外的文化差异还是太大了……我最近时常在想,是不是不该在他刚成年的时候又把他送出国,是不是我把他给养野了……庙里的住持劝我放宽心呀,说万事万物的发生都有他自己的命数……”
    人老了,就爱抓紧一切空出来的时间絮叨自己的过往,谭守诚一开始还认真地听着,但很快疲累了,只麻木地点点头,嗯几声,算是附和。
    这是他的父亲,口中没有一句诚恳的道歉,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何止是那两位女士。
    像谭恪礼,所谓最受宠的大儿子,不过是因为他最适合继承家业,他的人生类似蚕作茧自缚的全过程,没有健康没有梦想,活下来的意义是要吐出最好的丝线回报父亲。喜欢的,是父亲喜欢的东西;大学选的专业,是父亲需要的专业。
    谭守诚早就知道了,哥哥是一只蚕。用呕心沥血吐出来的丝修补一个千疮百孔的家的蚕,变不成飞蛾长不出翅膀就死在了蚕蛹里的蚕,一辈子被困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剥削自己的蚕。
    他不是没有劝过他离开,然后跟自己一起到别处去找一份光亮,但是蚕没有思想,只有本能。
    抽丝的本能。
    谭恪礼就是这样一只脆弱的蚕,当不了任何人的哥哥。
    谭守诚对父亲有千分万分的埋怨,迷信点讲,谭恪礼是替他挡了灾,但即便不迷信,也知道谭恪礼是因为他才早早地离开了人世,不然他再怎么病,也还不至于到了随时会死的程度。
    “但是好在,有嚣像我,泰国的那些生意他做得蛮好!”谭涛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拍着谭守诚的大腿说道:“你呢,以后要是不出国了,爸就打算让你进咱自家的公司,你弟弟……服不了众,董事会那些个老的都不乐意见他,还是得你来才行,这几天我会让秘书安排好各项事宜,到时候你直接顶替有嚣的位置。”
    谭守诚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坐到最高的位置,惊讶地张了张嘴:“这……”
    他转念想到谭涛的性格和偏见,一切似乎不足为奇。
    论心机,谭有嚣不差,否则活不到被谭涛接回来的那一天就死了,他输就输在是混血儿上,出生得也不够体面,之前谭涛留下他,培养他,无非是因为谭恪礼病重,除他之外再没有别的合适的人选,如今自己回来,还懂事了,担子交给他来挑是相当合情合理的。
    “有嚣那边我会跟他讲,你就不用操心了!”
    谭涛做出的决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说一不二,别人只能听着,然后接受。
    话音刚落,谭有嚣推开门走了进来,他面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将众人扫视了一遍:“怎么我一进来就没声音了?好奇怪啊。”谭涛睨了他一眼:“我们在说,等开春了让孟家的丫头来江抚旅旅游,上回走得太仓促,你们都还没来得及好好交流交流。”谭有嚣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答应了下来:“那我得早点开始做准备。”
    祁风颂心里藏着秘密,这顿饭吃得他汗流浃背,一到家,他就急匆匆地拉着祁霜来到后院里:“妈,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祁霜回头看了眼客厅,谭守诚刚跟着谭涛进了书房,四下里也无别的佣人在,便示意祁风颂现在可以放心大胆讲话。
    男孩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有些痛:“我今天在顺德县见到宁竹安了。”祁霜惊喜地提起了眉头,说道:“怎么会这么巧!她还好吗?”但是随即她又感到疑惑:“就她自己一个人?不在上学,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祁风颂也想不明白,沮丧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她不想说我就没问……重点是竹子告诉我,我的这个小叔很有问题,大伯就是被他害死的,让我们都要小心。”
    “她一个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谭有嚣……”祁霜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他爸爸一直在江抚当警察……难道是这么认识的?”
    祁风颂说道:“可是这说不通,如果沉叔叔真的认识小叔,那他只要违法乱纪,沉叔叔就肯定会管啊。”他一顿,想起了最重要的事:“小叔送的相机里有窃听器,不知道是不是他放的——我已经把相机给扔了。”祁霜惊诧地抬起头,一把捧住了祁风颂的脸,难得一见的严肃:“那我们必须得小心点了。”
    餐桌上,祁霜没说什么话,但她一直有在观察谭有嚣,这个年轻的男人绝对没有他外表上看起来的那样好相与,她注意到他每次微笑都紧紧咬着后槽牙,包括其他无意识做出来的,通通可以理解为不耐烦的小动作,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眼前人的本色一定是自矜而自傲的,不提防不行。
    “我来想办法联系沉寰宇……但愿行得通吧,这些事情先别告诉你爸,知道吗?”
    祁风颂乖巧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