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恩主说得对

作品:《雪鹿啊雪鹿

    自考大专层次学历总共考十到十二门科目,每年可以考两次,每次最多考四科,全程顺利考上也要一年半,拿到证最早都是四年后了。
    萧鸣雪看完招考政策,觉得不如报考高中层次学历,快至两年半到三年可以拿高中毕业证,接着就用同等学力参加艺考。
    叶燃聪明又稍微有点画画基础,请家教一对一好好补习,考个中上游的美院不成问题,以后找工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掣肘,要捡起木雕也方便。
    叶燃心动,但他自认不用四舍五入就是个文盲,小几年零基础考大学这种事放他身上,概率比超市过节回馈顾客的抽奖大转盘中奖率还低。
    况且光补习费和学费就要一大笔,还要投入四五年时间,成本太高了,他冒险不起,也不想一直靠萧鸣雪养。
    萧鸣雪明白叶燃的顾虑,直接道:“自考高中学历要考12门,但每门60分就算通过,艺考的文化分要求本身不太高,等你把户口迁回岭安还会低一些。行不行试过才知道,美术方向的社会艺考生要求年龄在25岁以下,等有报考资质,你大概23岁,不试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确实是最佳规划,但也是难度最高可能最小的选择。可机会过时不候,都不用放远到五年十年后,叶燃现在就觉得会后悔。
    他思虑一番决心试试,不过拒绝了萧鸣雪现在请家教开始全职备考的提议,说这次要靠自己去做。
    这样太过辛苦也不现实,萧鸣雪当然不同意,俩人互相说服一阵,最后又彼此妥协——以次年今日为界,在此之前萧鸣雪不干涉叶燃的决定,之后则叶燃接受萧鸣雪的安排。
    自考听说难度不算太高,可以边工边学,但艺考就得全天准备还要去参加集训。叶燃知道后期他做不到完全靠自己,萧鸣雪也不会放任他不管,就想趁现在尽量存点钱,到时不至于什么都花萧鸣雪的。
    他去应聘了中餐厅的工作,试岗一过就住去员工宿舍,然后跟卓索借了点钱买网课,根据老师的建议先学两门科目,来年四月考。
    餐厅是个生意很好的连锁店,固定从早上10点上到晚上10点,中午休息2小时,月公休4天。虽有总有几位同事爱摸鱼,搭到班时工作量会增加,但整体工作氛围比上个面包店好很多,不会搞孤立那套。
    叶燃的三位舍友比他大三四岁,都来自同一个地方,结伴在槐海漂泊两三年看不到未来,农历年底就要回老家了。
    他们一样学历低,来到槐海换过好多份工作,想学技能当长期饭票但试过几样都发展不成,到现在没攒到钱还快耗光了积蓄,生活不断在重启,却也一直踏步在原地。
    叶燃在他们之中找到一些归属感,同时又因此觉得未来更不确定。
    他告诉自己决定的事就不要多想,只用尽力去做,根据学习总量和学习阶段,按天分配好学习任务。
    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默默背书听课到九点半再去上班,午间休息半小时就抓紧做配套练习,晚上回宿舍听完习题讲解,十二点多才睡下。
    但餐厅工作量实在饱和,学习内容又比以为得还难,他坚持一周后精力和脑力就明显不够用,早晚听着课都会睡过去,知识也怎么都装不进脑子,进度一拖再拖。
    他挫败又焦虑,自我安慰凡事开头难,学着学着就会变容易,延长了晚上的学习时间,休息日比平时更用功地埋头苦学狂赶进度。
    但一个月后收获的只有更多焦虑和睡眠不足,以及舍友对他晚睡早起打扰休息的抱怨,学习并无起色。
    萧鸣雪瞧叶燃瘦了一圈,疲劳都显在脸色上,约定好不干涉,还是建议他换份兼职工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兼顾不过来两科就先紧着一门学,身体最重要。
    叶燃也这么打算,去向经理提离职。经理说按合同需提前30天申请,要他再干一个月,否则就扣上个月7天工资。他舍不得那些钱,只得接着干。
    因为作息的事,叶燃和舍友的融洽关系有些微紧张。他试着在床上调暗灯学,但即使很小心,翻书收折迭桌的声音还是会吵到舍友。
    反正之后也要租房住,他就在网上找到个低价临期一个多月的次卧转租搬出宿舍,过上了每天单程通勤一个半小时的社畜生活。
    叶燃将通勤时间利用来记背知识和看错题,倒是和住宿舍时能学的时间差不多,还不用担心打扰谁和睡着。
    只是他更累了,每天上完班半句话都不想讲,没精神再和萧鸣雪打视频聊笑,接近凌晨回到住处只发信息说到了晚安,接着不论入不入脑,过完地铁上还没看完的讲义,就疲累地洗澡躺下。
    不过他通常睡不着。
    一边是做错太多题愁得,或者困劲儿过了清醒白醒。他就会盯着天花板到半夜,觉得自己真的很笨,忧心如果拿不下证也考不上大学,会怎么样又该怎么办。
    然后由此胡思到舍友的经历,和他们每天不知玩笑还是真心地劝他回岭安跟着卓索搞旅游,怀念起以前少忧无虑在山里养鹿的日子,最后再乱想回近期发生的种种,觉得自己快要像不喜欢清河那样不喜欢槐海。
    一边又是回完萧鸣雪的晚安信息后,看着界面上每天几条的关心,和隔三四天才有几分钟的视频记录,愧疚难安到辗转反侧。
    他一直想将自己过好,理直气壮告诉萧鸣雪不许再质疑他的喜欢有杂质。
    可事情总朝反方向走。他从来没做好过什么,还因不想萧鸣雪担心而持续装着一切都好都顺利,竟然变得对萧鸣雪感到有压力。
    他开始逃避和萧鸣雪打电话或视频,休息日的固定见面也不像以前的放松甜蜜,会觉得很耗心力在营业。甚至平时亲一下就会来反应,现在却完全提不起性欲。
    不由自主,他就怀疑起自己对萧鸣雪的感情,会想自己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念头时万分惊恐,觉得天都塌了不敢细思,说服自己是太累才这样,因为他也很怕卓索和林江问他学习工作如何,都不敢主动聊天,消息也敷衍回。
    但怀疑和爱一样,爬藤般有头就串,拔掉也还会长。
    叶燃身心煎熬到离职,收到工资到账信息时终于感到停滞不前的生活稍有挪动,心情都舒畅不少。
    起早贪黑三个月却把自己搅和乱,他破罐子破摔地给自己放十天假,不找工作也不搞学习,只是什么都不做地当条咸鱼。
    他在出租屋独自待了三天,放空和整理明白自己,就跑去萧鸣雪家住,想和他聊聊憋在心里的事,再给他准备个难忘的三十岁生日。
    不巧萧鸣雪很忙很忙,每天在所里加班到很晚。叶燃不忍心拿别的事再给他添烦,晚上催着他洗完澡赶紧睡觉,早上起来给他做爱心早餐和便当。
    这样过了四天,叶燃咸鱼着刚找回来点恋爱的感觉,就被提前捞出锅了。
    林江打电话给他,说槐海大学一个书店里招店员,薪资比做服务员低一千,但包住宿活儿清闲,而且现在还未对外招聘,是师兄的一手信息,叫他赶紧去面试。
    这种工作可遇不可求,叶燃给萧鸣雪分享完,就要换衣服出门。萧鸣雪拨电话过来说正好有事要去趟槐大,一会儿开车来接他。
    萧鸣雪将叶燃送到林江宿舍楼下,就去办自己的事。叶燃和林江步行去书店,路上听说里面的员工基本都是槐大学生,心里还有些没底。
    结果面试格外顺利,不到二十分钟就谈妥,书店老板给出的住宿条件还特别好,在校内的一栋老教师单身宿舍。
    叶燃十分感激地签了合同,拿着老板给的钥匙看过寝室,用萧鸣雪的对话框当备忘录记下搬过来要带哪些东西,买了杯热饮绕到湖边的仿古走廊里,和林江坐着看风景聊天,等萧鸣雪那边结束。
    叶燃和林江三个多月没见,平时网上也聊得不多。一个是有些事跟林江说就等于和卓索说,而他暂时不想卓索知道;一个是林江总问他工作学习怎么样,他不想回。
    现在事情过去,生活又有新的临时停靠点,心里轻松一截,才在林江发誓保密否则给他五千块后,告诉了他不做木雕的真实原因,还有这几个月的一些打工经历,最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阴天下一点也不粼波光的湖面道:“说出来真舒服啊......”
    林江听沉重了,道:“怎么一下遇到这么些事......我不是一直在问你吗,你可以和我讲啊,我也不是什么都会告诉卓索叔。”
    叶燃玩笑着抱怨道:“就是你一直问我才没说,你知不知道总被问没做好和不开心的事会烦的。”
    “……现在知道了  ,对不起。”林江说:“那萧鸣雪呢,你也没跟他说?”
    “打工后的事就基本没说。”
    “怎么不跟他说?他知道了肯定会帮你啊,就不会那么累了。”
    “我就是不想他帮忙,”叶燃道:“他帮过我太多太多,我现在就想自己试试。”
    林江欲言又止:“多少人期望爱情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怎么到你这儿,问题本来可以被爱情解决却要靠自已,何必折腾呢?”
    “这不是折腾不折腾的事,有些问题爱情解决不了。”叶燃盯着湖对岸漂着的黑鸭还是天鹅,语气有些低落地道:“我跟萧鸣雪表白要在一起的时候,他说我喜欢的不是他,是他的帮助。我觉得不是,但当时生活确实很依靠他,解释了他也不信,就暗自决心要独立起来,然后再跟他表白一次,让他相信我的喜欢就只是喜欢。”
    “然后呢?”
    “然后从那时到现在,将近一年时间了,我却越努力越狼狈。”叶燃细数道:“到面包店过渡半途被解雇,托关系去学木雕落了抄袭的底还被要求离开,接着干不下去连辞两份工作......唯一成功的只有别人给我做的手术,花得还是清河时候我被拍裸照的补偿钱。”
    他都觉得其实叶晴刺耳的话没说错,向秦师傅说可以安排自己简直是大言不惭,他也并不能像易书那样换什么都可以做好。
    林江不擅长安慰人,从皱紧的眉间挤出句:“不要这样说,有些事不是你的问题。”
    “但也有些事是我的问题。”叶燃低头转着手里的杯子,苦笑道:“我除开会做木雕之外一无是处,现在唯一会的做不了,像样点的工作找不到,学习考试又真的好难啊……”
    “晚上失眠我老是想,万一考不上又还是做不了木雕,不靠萧鸣雪养的话,我就得日复一日过打工维持生存的枯燥生活。舍友对我说习惯就好,大部分人一生都是这样,但我觉得我没法习惯,也接受不了,更没能力改变。”
    “你别那么悲观,这才开始学啊,或许是方法不对呢,可以多问萧鸣雪和我。”林江说:“感情的事我就不懂了……我以为你们很相爱呢,原来在一起这么久,连基本的心意问题都没搞明白。”
    “我也一直以为我们很相爱,”叶燃忏悔自己出轨一样心虚愧疚道:“但是近段时间,我会觉得我努力向他证明我喜欢他到现在,好像反而证明了我只是喜欢他的帮助。”
    “啊?”林江惊讶得声音都拔高了,“怎么会?”
    “就……以前我觉得只要他在,我怎么都可以,但慢慢独立出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叶燃解释说:“单单只是有他,没有他的照顾,我对这里的规矩还有仅靠自己能获得的生活都有许多不可以,甚至会想回岭安去。我就觉得他说得好像对,是我太高估自己,不然如果我真的爱他喜欢他,怎么会遇到点困难就敲退堂鼓呢。”
    “嗡……嗡……嗡……”
    裤袋里再次响起的手机振动打断了萧鸣雪的愣神。他悄无声息地离开长廊的镂空窗外,换手拿着围巾,摸出电话接起,朝路口走去。
    他没听见叶燃接着如释重负地说:“但是前几天认真理了理,我其实就是状态不好,又被摆在眼前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吓僵了。我不止对萧鸣雪累,我也对自己累,对你和卓索累,对一切都累。”
    “要来槐海的时候我说过,再发生一次很不好的事就要回岭安了。可那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每次我都怕得要死,但也只想改变自己去适应,好留在他身边。现在我也怕得要死、也在改变适应,我没有不爱他不喜欢他,只是以前的我相信未来可期,现在却觉得前路无光了。”